【投稿】梦屋地图:水陆与时间十章

两三年前的学科拟人,给 @盐乌冬 藻荷田太太写的史地同人,微小说向。

与其说是史地毋宁说是史+地中心,包括单角色向。有一篇有地天地友情向(非CP)。

因为是很早以前的文了,现在看来这篇短白烂很不能体现感觉,在想到底怎么改,这次发出的删了一点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的,考虑重写或者增补……

不过把已有的先发上来混个更新吧(你

最后一篇题为“假期”的有突发神棍内容,注意。


人物索引:

H-History

G-Geography

A-Astronomy




地形学绝无偏袒:北方同西方一样近
地图的着色比历史学家更为精细。

——伊丽莎白·毕肖普《地图》





Adventure(冒险)

十个世纪前的那天,他从暴晒的街上一直跑到郊外。待到他屈身手扶两膝、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停在汩汩咸水里,夜色已随沙砾开始凝聚。海的白爪爬过浅滩。他最初看见的是满月,然后是地平线,接下去是雪浪、飞沫、桅杆的残骸;尽管今天来看那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在那一瞬间、那一片被搅乱的月亮的新生啼哭下,甚至连扑进他鼻腔的盐粒与浸得湿透、从他光赤脚趾间挤上来的冰凉灰泥都先那道身影一步到来。

有一只手——一只拉过围巾的,插在他头发里。从那手上冰凉而迟缓的颤抖中他明白,正如当下这般他仰躺时颈后拉链硌出的刺痛、发丝从大开的领口滑下腋窝的瘙痒、水的厚重气味、古铜的冲印失效般的月亮和破败的掩体都会盘桓许久才最终消散一样,那人被久远的往昔激起的冲动也要点时间才能退潮。这往昔泥沙俱下,纯度令人作呕;他一口啐在沙滩上。

而——真是活见鬼——少年百无聊赖地抓着头发。他有上千句话想说,最后在一阵撇嘴中把每个词都咽了下去。在闭上眼睛前,他仍能感到空气发冷,这是最后一次他想把月光比成刀子;撕开口的卫衣露出的光裸手臂周围,海水漫动,浊重蹒跚。

都到这份上了,那个他妈的梦居然还没醒。

 

 

 

Crisis(危机)

当天晚上H就做了个梦。G的脸半边埋在阴影里,另半边露齿而笑,恶作剧似地拿本一九一八年二月号的《国家地理》杂志在他面前晃荡,清点里面五十二座凄惨的小火山,他血液里不时喷溅的岛屿。“早告诉你没结果了,你就尽管自我陶醉吧。”他说。书落到区域历史那页,G望着夹在风景照里的年代表皱起眉头,模样全似他们满世界游荡时到纽约那副光景——两个虽不知所措倒也没太不搭调的外国人,一个嘲笑另一个。

于是对这个满嘴胡话的诗学木偶,对他臆想的这个造物,H用了和那时同样的解决方法:吻他。

 

 

 

Crime(背德)

“你他丫的到底干了什么?”

“我说真话。”

“所以呢?”

“我受到了惩罚。”幽灵说。

狐妖嗤笑了声,一把拽掉他的围巾。他打量那道红痕,灯光下半露的颈脖遥远而明亮,“你真是够有本事的。”

但这话里的讥嘲并不足够阻拦他将唇舌贴合在那残迹上。

 

 

 

Contemplation(盘算)

渔民传说,大海每隔十二年死亡一次;波浪石化,绿藻散发出腥臭,到处是淤泥和冰渣。这具死尸若还剩下一段活水,那么在那下面、在黑水波动的内脏之中必然藏有漩涡或暗礁;不幸的船若没看到透过沉重雾气而来的光斑,便会粉身碎骨。

但只有光里的人,只有灯塔守夜人的儿子——镇上他因东方少女般的相貌被不少大孩子调侃,第二天便在一艘破船里揍破了其中一个的鼻子——清楚地知道,海洋并非死去,而是涅槃。值班那晚他坐在一堆粗缆上,托腮从窗口望出去。他在等待从不会违约的风暴;待这死气沉沉的海重生的那刻,封冻解除后,一阵带腐烂气味、重而湿冷的风潮散去,嘶嘶作响的雨才从花白天际沿海面爬来。

细弱的教堂钟过了十一点。G枕着手臂,眼睛琥珀般幽幽闪烁,在黑暗里、在脑中勾勒出狂潮迭起的画面,抿出一点笑意。等风将窗户吹得大开,他便掐准时机一跃而起,雨线片刻就令他浑身透湿;白雾扑面,浪边把整块浮冰与整座白昼推下那道标记溺水的潮线。他被风彻底裹挟,片刻间便消散了肉体迹形,唯有勾勒出纤修脊梁的湿发真实可感;光与影浑然一体,海水搏动的巨脉吞噬了晨昏。

这奇迹无人觉察、无人品味,那咸腥是他的,对将世界拖下深渊的鲸鱼的暴烈幻想是他的,海床是他的酒杯;海被碎裂的冰面剥出的灰黄骨架裸向天空,正如他倾身迎向风暴,因自由的狂喜几欲落泪。

 

 

 

Future(未来)*

G在长途汽车站的偏僻商店里买到了一只扬声器。是个圆锥形的大喇叭,没用匣子装,当时谁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只是罕见而已;他撇撇嘴把它留下了。后来他们带着行李去换火车,发现自己挤在漫长的队伍后面,整个大厅都塞满了手提箱、口袋、木箱,而要在上车前挤到站台上去是不可能的。“恐怕两宿都找不到地方躺一躺。”G带着一抹一半是撇嘴的微笑说。

但很快他想到什么,从行李车上跳下来,要H设法都把东西拖到车厢跟前。H看着他走向工作人员出入的一个上锁的通道,隔着玻璃门郑重其事地朝一位女工摆了摆喇叭。那女孩年轻,嫩得出水,有两根毛糙的黑辫子;H听不见G说了什么,但那人点头会意,似乎知道他整天都在跟喇叭打交道。门打开了。G消失在里面,人潮湮没了他,对冲猛撞搅乱着斜阳。

后来H挤入车厢,发现G已在上铺占好了两个行李架。空气温热浊重,污染般地透着明黄,少年轻快的脸显得不太真实。G用眼神示意他,样子颇带嘲讽(“你这臭老九就别想爬上来了”);H没有理会,安置行李后坐在硬座,用大衣盖住自己。他头顶上,G穿旧运动鞋的脚以及半截洁白的脚踝透过隔栏晃荡,袜子滑下踝骨。

它们顷刻便消解了他的全部自持。数个世纪来H一直逼迫自己忘掉那幻影,那随风与月而来,逆光失焦,神秘而非理性地犹如海浪般扑向他并将他贯透的——他被往昔所伤的年代已太久了;然而G的姿态,他那斜压的帽檐、弯曲的发丝、略微干裂的嘴唇咧开去促成一个笑容,他搅和拉链时漫不经心的动作,时而在事件与记忆的裂隙中倏然刺入H并叫他流血,提醒他那些曾经鲜活的幻想尚未过去,一度盛大的光景仍旧苟延残喘,以滴淌、呻吟和衰颓染指他的未来。他是张石蜡拓片,让一场落日后的雨和一个撕碎的梦注入呼吸,惟于黑暗和黄昏合流时两相唱和的光滑质地里融化重塑,那根针则被永远埋在其中。

——在这里,热开水的白雾中,干草和汗液的驳杂气味里,夜色结块沉淀。G一定是睡着了。实际并没多冷,但H尽管用厚大衣遮住脸,却仍感到浑身不自觉地发颤。有什么停下了,有什么后退而于车轮枕木的碰撞中消失了,可是没什么值得在意。这是长达百年之久的常态,过去如此,将来也会如此。

一切都没改变。

H在将双眼抬向上方时嗅到夜晚生锈剥落,液化后从行李架上滑下,黑树在窗外飞向它们的群鸟。他没看见的地方,G仍然睁着眼睛,清醒得有如寒冬早晨被冰冻的水撑裂的铅管;他与他望进同一个方向,但没用。从来没有过。

 

 

 

Horror(惊悚)

“哈?”少年耸耸肩,“酒量上,十个H加起来也比不上我。……不过他要是真喝高了,当我没说。”

他吐出舌头,满脸愉快,但眼睛显然没在笑。

 

 

 

Hurt/Comfort(伤害/慰藉)

你起床,收拾围巾,戴上眼镜。你对着镜子看自己,理齐头发,在盥洗台的水声里检查吻痕,某个时刻你听见透过纱窗而来的鸟鸣,透过玻璃渗入的天空。一旦太阳照常升起,被黑暗蚕食的数千个事物的名字便回到它们的阴影中。这一切按部就班。你煮了壶茶,从磕掉一半的滤嘴倒热水,翻着报纸想几点钟出门。声音是在这时来的——不,并不是在你颅骨之内;你还没那么疯狂。

一种幻觉和一次没有地图的旅行能有多相似?那人对你说,地图学没有偏好,北方和东方一样近。那于你眼眶中深陷的沉沉浮浮的十二个钟点的岛链,骨头被一块块编号的年代,解构了的时间;这一切相比一种梦想离你有多远?记忆的绞索收紧到什么地步,你的冷漠才会被逼向剃刀的界限?你——没有权利、没有资格、没有力量如此做的——走向自我沉沦的年代,和你喃喃念着“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的这个脆弱、可爱、浑圆、紧实、与世无争的渺小时刻,这细声请求你在记载中给自己留片空白的一秒相比,难道就更有价值?

一寸昏黄,一寸恰好能穿过暮色针眼的,逃过四合黑暗的,此刻在你杯沿上随光跳动。对借机煽动回音的记忆,你只轻轻说了句:“解散。”

 

 

 

 

Spirituality(心灵)

G对自己领域内的经院知识所知甚少,并且不避讳谈及这点。他曾有一度为取乐从二手书摊上买过一本高中地理书,而那些纲文条目成了他跟人闲扯时同薯片和软饮料在一道的绝佳作料,除此之外再没派上什么用场。课本,H偶尔想,恐怕还不如他了解G更多。

然而十一月下旬那天H正要出门,G趁他从衣架上摘下围巾的空隙,抢先一步占住门口。H眯起眼;G朝他笑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前,将两扇玻璃一把推开。当G转身看向他时,H注意到对方眼里溢满的暴风雨,满满一吊桶的风暴,顺着铁链被绞进他自己双眼的黑井深处。它移动,倾斜,全神贯注,充满威胁,天空随之压低。

“一会儿会下大雪的。”G说。他的长发让风疏散,样子像个预言家。

那晚整个城市被埋在脏污的冷雪里,而此前这场雪看上去毫无征兆。意在扯碎电线的风焦急而紧促,但他们仍旧活在地穴中,伴暴风流过的燧石和水、时间与马蹄铁都同他们无关。G看上去像不怕冷似的随便套了件单衣,尽管暖气早在一周前便因欠费被叫停了;H临窗伫立,手插在棉袍口袋里,镜片兜挂着生冷白亮的光线。

雪是受欢迎的,他想。让它来。让它落。

 


 

 

OOC(Out of Character,角色个性偏差)*

他们重逢时是九十年代一个春天,柳絮弄得街景模糊。记录者同他的东方棋友待在茶馆一角(即使再有不打紧的十年二十年过去,他的挚友脸上也总带着那一成不变的似笑非笑),对方似乎说了什么,但H没怎么听。他透过温热发干的空气看见G和A并肩坐在窗外长椅上,后者显然来自温暖的国家,穿了件军大衣,被H认出是G从压箱底的行李中间翻出来的。

市井声逐渐把落子声湮没了,茶则从沸腾冷下来。白雾消尽,氛围升温,H的视野却转为清晰。这感觉颇为古怪,但他也没因此改变表情。不,让他起了微妙的变化的是G那大声谈笑的爽快模样——他鼻尖上那点光彩H只在同他初始、他们的关系还没变味时才见过。

一直到他们穿过一条斜巷走向公交车站,H才问起A的近况。G耸耸肩。“他没什么好说的,也就那样呗——和你我没两样。他在那边因为长相颇受注意;咳,到头来反倒是他跑得快,大门一开,这家伙兔子似的就——”

H用眼神示意他补完后半句话。

“还能怎样?”G这句话很大声,引得马路对面一队跳完舞的老年团朝这边斜眼,“小时候我可比他油多了,我还带着他一块儿吃白食来着;——那时候谁想到他今天成了这样呢?……不对,他倒没怎么变……还是一腔热情,大家走在臭水沟里,只有他只管抬头看星星。”

他话音里的热度缓慢退潮,扯出个笑容,眼里泛出点H见得不多的神情来。G的一切他都暗自编码过——以一个图书馆学家或者博物学家的精确;他的眼神、笑容、声调和抑扬语气,他那微妙的褒贬、夹在爱憎之间的不屑与厌倦,对H都像鲜活史实一般熟悉可及;G几乎是他小说中的人物。

他不熟悉街巷,但他熟悉地理学。

“小诗人啊,小诗人。”G压低声说,后面那句让一阵晨风稀释了,“到底是谁他妈的变了呢。”

他停住脚步,背对H,两肩颤抖。在半个清晨历经新生与死亡的白絮铺满水泥地,人踩在上面会嗅到股植物尸体的汁液气息。巷口一阵自行车的吱呀声嘶叫着止住,墙上树影一动不动。有什么从G的下颌上滑下来,带点闪光落进墙根去了。

 

 

 

Vacation(假期)

“就这儿吧。”

G把塑料餐布铺开,仰脸躺在上面,把手垫在后脑勺下。他没再挪过位置。

他们去了附近的公园,H记得八十年代这里引进了两只天鹅,羽毛白和脏黄混在一起。为防逃跑翅膀被剪得七零八落,每天绕湖心打转,或者和云一样停在水上。但现在没有天鹅;没有,野鸟的鸣声也鲜有耳闻,草丛中零散着几点白花,像斧头上的盐,尖锐的星辰。H靠着树干读一本旧诗集,后来换成本现代派小说,而G则将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树叶飘到他脸上,他只轻轻甩头让它滑下去。他们无话可说,于是彼此沉默。天气很好,好得令人烦躁,尽管如此,一个带着发怵的温热的下午仍然过得极快,蜜蜂的嗡鸣与阳光在疯长得高过半人的草尖上熏出一片发烫的金黄。一个注脚,葱绿、油亮、带浓淡深浅的,让H标记了那一页;请永远保存我的词语,为它们不幸和冒烟的余韵,他想,它们相互折磨的焦油,作品诚实的焦油。

总有天他要为这一切写本回忆录。

草叶摇摇晃晃,光线溪流般四处跳动,时不时——突然间——太阳像一只透镜遇上火苗,折射出明亮的锥形。H没有想到惊讶今年夏天没多少蚊子。G吐掉狗尾巴草,又塞进别的什么东西,砸着嘴嚼一块压缩饼干,起先还把撕开的零食包装甩得满地都是;后来光转为昏暗,落日搅入天空的死寂沥青,积雨云将明亮的天际一寸寸淹没冻结,风细而悠缓,一道旧伤般擦过他们的脸颊,消散时有如黑痂剥落,G却突然打挺坐起来,卷起餐布一股脑收拾了草地上的垃圾。

“走吧,”他干脆地说,“反正在哪儿都一样。”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郊区,矮房在街巷空白无人的寂静中漂浮。蜜蜂钻进花中,不知道这个星球已经报废了;麻雀落在电线上,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不流行了。尸体坠地的声音、血与脑浆迸溅的声音和焚稿的声音遥遥传来,化进夕阳里和作整个陈旧世界于天平上流亡的余音。那是大规模文明崩毁开始的第一年,距离他们的死还有一千多天。

 

FIN.

 



 

*梗源索尔仁尼琴《癌症楼》。

*如题,此篇性格设置并不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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